库克接受CNBC采访全文

导语：当地时间5月6日，美国财经媒体CNBC的节目Squawk Box播放对苹果公司CEO蒂姆·库克（Tim Cook）的专访，当时库克在参加“股神”巴菲特旗下伯克希尔-哈撒韦（Berkshire Hathaway）的年度股东大会。在接受主持人贝基·奎克（Becky Quick）专访时，库克谈到了关于巴菲特投资、公司自我定位与内部文化、用户隐私、政府监管、竞争对手、股票回购和收购小公司等话题。

以下为采访实录：

奎克：蒂姆，谢谢你参加今天的采访。

库克：这是我的荣幸。

奎克：很高兴在这里见到你。所以，这是你第一次来到伯克希尔-哈撒韦公司。

库克：确实如此。我也真的很荣幸能够来到这里。

奎克：到目前为止，你对年会有什么看法？

库克：非常不可思议。我之前从未参与过像这样的内部会议。要知道，我一直觉得我们公司的年会已经十分活跃。但是，这次的年会上有4万多人。更令我感到惊讶的是，沃伦·巴菲特（Warren Buffett）和查理·芒格（Charlie Munger）回答了每一个问题。当然，在这所有种种惊喜之余，你不仅能够感受到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智慧，还有那种不显自彰的诚实与谦逊。我觉得，这对我来说，对现场的每一个人来说，都是一次很棒的学习经历。

奎克：没错，这种经历确实是独一无二，难以复制的。那么，接下来，我们来谈谈你是如何第一次发现沃伦·巴菲特正在投资你的公司的。

库克：好的。

奎克：这其中发生了什么？因为我不太清楚中间的来龙去脉。

库克：其实，我经历可能和你一样。他们提交了13-F表格，然后有人看到了表格内容，然后他们告诉了我这件事。我的第一反应是：“哦，太棒了。沃伦·巴菲特正在投资苹果。”

要知道，我们欢迎所有股东，但我们是以长期目标在经营我们的公司。因此，我们能够拥有长线股票投资者这件事真的非常令人欣喜，这说明我们的利益是高度一致的。

然后，虽然我之前就已经认识沃伦，但是，我们不知道他们在观察苹果公司。毫无疑问，这一切工作都在暗中进行，而且他们有他们自己的行事方式。当然，能受到他们的青睐是我们的荣幸。我也非常高兴，他们一直在关注苹果。

奎克：你发现后发生了什么？办公室里大家是否有在讨论这件事？有没有庆祝？或者，有没有人兴奋地大喊“哦天呐，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！”

库克：在我们看来，这像是一种认可，一种荣幸。不是飘飘然的那种兴奋。我想说的是，没错，沃伦·巴菲特正在投资我们的公司。确实，这非常振奋人心。这是对整个公司来说的。

因为我们知道，他曾经明确表示，自己不会投资科技公司，也不会投资他不了解的公司。他一直坚持着这条原则。而如今，他投资了苹果。说明他认为苹果是一家消费者公司，一家特殊的消费者公司。这一点，我觉得十分特别。

奎克：我也打算跟你聊聊消费者公司。沃伦，他已经购买了苹果的股票。而且，很多其他购买了贵公司股票的人也提到过相同的观点，认为苹果是一家消费者公司，而非科技公司。你是怎么看待这个问题的？因为我仍然觉得，贵公司是一家科技公司。

库克：我们确实是身处于科技行业。但是我们的工作实际上处于技术与人文艺术的交汇点上。因此，我们是在为人开发产品，而消费者则是我们工作的核心。我也很高兴沃伦是这么看待我们公司的，因为我们希望消费者也是如此看待苹果。

我们相信，技术应该作为幕后支持，而不是首要目标。同时，技术应该赋予人们做事情的能力，帮助他们完成人们自身难以完成的任务。但是，若事物以技术的形式出现，他们往往不会得到充分的利用。因为，你知道的，技术是为部分人而生，不是为我们所有人。所以，沃伦能如此看待苹果，我真的很高兴。

奎克：就贵公司的使命而言，你是怎么看待苹果的？你们工作的宗旨是什么？不同的公司有他们自己的宗旨。比如，亚马逊向来关注如何服务消费者。那么，苹果的宗旨是什么？

库克：我们的使命是在我们选择的那些能够丰富人们生活的领域内，开发生产全球最好的产品。换句话说，若我们无法带来最好的产品，我们就不会涉足那个领域。若我们可以带来最好的产品，但这个产品帮不到任何人，无法丰富人们的生活，我们也不会涉足那个领域。

这样一来，其实我们的选择并不是很多。而且我们也深知，若我们希望能够为人们带来我们所期望的高品质产品，我们只能深耕于一小部分领域。但是，你知道的，如今苹果的规模比以前已经大了很多，我们也确实可以涉足稍微多一些的领域。但相比与苹果现在的规模，其实我们涉足的领域相对较少。

奎克：过程是怎么样的？是不是有几十个或者几百个项目同时进行，然后最终汇集到一起，然后你再决定选择哪个项目深入下去？

库克：倒不是这么正式。苹果，从某种意义上看，更像是一个大型的创业公司，因此也就比较不拘一格。公司也更倾向于水平运作。所以，我们的组织上有各种条理框架和职能，但各个团队则是一起协作完成项目。这些团队都有能力提出新的理念。人们也会提出不属于团队范畴的新理念。

因此在苹果内部，我们有一个很好的、注重辩论的团队文化。我们会在这种文化氛围下，讨论新的理念。然后，我们从最好的理念中再挑选出最好的那一个，然后再花时间去研究开发。

奎克：我想，苹果大概从来都不缺辩论的文化。如今，这种辩论的文化是不是变得温和一些了？

库克：温和？嗯——有的人觉得我很温和，有的人则不然。其实，我不是——准确来说，我到底温和不温和，还是让其他人做判断。但我相信的是，我认为，协作对我们来说是关键。如果你的公司内部合作不紧密，你就无法管理一个结构，让所有产品很好地协同工作。我认为协作是一个关键，但辩论也是关键。拥有健康的竞争关系和辩论是提出伟大创意的基础。

所以，我猜想，要是有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们的一些会议上，他们可能会以为，‘看呐，这些家伙肯定恨透了对方。’但其实不然。在苹果，我们是一个大家庭。但是，大家庭也会争论和辩论。这就是苹果。

奎克：那最近苹果总部辩论的话题是什么？

库克：在苹果，我们总是会讨论未来将发生什么，我们将涉足哪个领域，我们不应该涉足哪个领域。我们也讨论功能，讨论趋势，讨论新的技术，提前许多年选择要下注的技术——这个技术将面向消费者，将为世界带来变化。这都是关键，因为这些都是长期的投资。

我们也会讨论侧重哪个地区。我们讨论各种话题，所有的讨论都是友好健康的讨论。

奎克：我不会问你目前正在进行的具体的讨论话题，因为那是商业机密。但是，你能否举个例子，比如一个辩论比较激烈的话题，我们或许已经知道的答案的话题，来让我们更加直接地了解这种辩论的工作方式。比如，你印象中的“天！这真是一场超级辩论”的例子。

库克：是有这么一个积极的辩论，关于是否要进军智能手表领域的辩论。我印象中，这场辩论也是很积极的辩论，我们还讨论了智能手表最终能给人们带来什么益处，强调健康和健身的这一个度在哪里等等。简单说，就是如何达到一个相对的平衡点。你可以想象，手表上可以有很多功能。有些功能，你会觉得是iPhone的一部分，不过是以一种管理的方式。或者你可以强调健康和健身，等等。

我们投票决定了要做其中的一些内容，但是一定要做到最好。同时，我们决定将大量的精力放到健康和健身这一方面。这个领域于我们而言，是一个全新的领域。对于涉足新的领域，我们着实需要健康积极的辩论。

奎克：显然，你的立场是拥抱这一新领域。因为，没有你的签字赞成，项目根本无法进行。你都是站在这一立场吗？还是说，你也会参与到辩论中去？

库克：我总是相信，如果你想要丰富某人的生活，那么最重要的一点，或者最重要的几个要素中的一个，必然是人们的幸福感。

我想，因为社会中的诸多因素等等，人们有时候会去咨询他们的医生。而我们一直致力于赋予人民权力和民主化。而现在，突然之间，你可以在手腕上查看心电图；突然之间，这个功能会在它认为你有心房纤维颤动时，给你发送提醒消息。这个功能显然并没有取代医生。但通常情况下，人们不会早晨醒来说，“我今天要去做一个心电图检查”，对不对？通常，你一辈子也就做一两次，最多三次心电图检查，或者只在情况严重的时候，会去做心电图检查。而现在，你随时随地就可以查看自己的心电图。我也听到很多人反馈说，他们确实发现自己有心房纤维颤动。他们说，他们就医后，医生告诉他们，如果发现不及时的话，可能日后会发展为严重的健康问题。

所以你看，这些东西，真的意义深远。我也收到很多反馈，来自减去许多体重的人士。总之，这真的非常有意义。

奎克：计算你走了多少步，或者做了多少运动……

库克：是的。因为我们都可以欺骗自己说：“哦，我想今天我做了很多运动。”不过它能告诉你事实。我看到大家有这样的需求。我看到大家陷入非同寻常的窘境，他们没有将手机带在身上。

比如有个人翻了车。他告诉我说：“当汽车翻车时，我的手机飞出了窗外。这是乡村公路，附近没有人。如果不能呼叫紧急服务，我可能会留在那里等死。”年轻人和年长的人都告诉我说，跌倒侦测帮他们摆脱了大麻烦，因为他们碰到问题，摔倒了，当时没法重新站起来。

我看到这些事情，我看到我们用健康档案所做的事，以及我们和退役军人管理局（VA）所做的事。帮助大家是一条漫长的道路，我觉得我们刚刚才起步。如果能帮到大家，就能打造庞大的业务。

奎克：让我们来谈谈另一个问题，在公共领域，关于该问题，你们一直站在最前沿，处在最核心，这个问题就是隐私。

库克：好的。

奎克：对于这个问题你总是直言不讳。

库克：是的。

奎克：不会出售客户数据，要保护它，这点很重要，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，你们做出这样的决定？

库克：这是我们的基本思考方式，因为我们为消费者服务。如果能说服你购买iPhone，我们就能赚一点小钱。但我们不想将你当成产品来使用。

我们一直认为，如果围绕你的生活建立一份详细档案……它可能会造成悲剧，隐私可能会泄露，或者说数据本身以一种邪恶的方式被利用。我们从不认为这样做是对的，我们一直觉得拥有数据的是你自己。我们并不拥有你的数据，你自己拥有。我们觉得自己有一种责任感，我们还知道，通过手机可以对你有很深的了解，比从其它地方了解更多。

我的意思就是说，你的手机知道你的想法，了解你的朋友、孩子，甚至知道他们在哪里，它了解你的财务状态，还有健康数据。它掌握大量与你有关的信息，比其它地方都要多得多。如果有窃贼晚上闯入你的住宅，翻遍屋里每一个抽屉，他们知道的东西也比打开你手机所了解的东西少得多。所以我们觉得，要帮助你，这是一种很大的责任，并非人人都是计算机科学家，他们往往不知道怎么办。

奎克：Facebook及其它企业有着不同的策略，不同的业务模式。华盛顿及其它监管者之所以想打击大型科技公司，我觉得这是原因之一。他们想将一些公司拆分，还将苹果与这些公司混在一起，你对此有没有感到沮丧？

库克：大家将科技界描绘成单一的产业，这点让我沮丧。科技不是单一的，这就好比说“所有餐馆是一样的”，或者说“所有电视网络是一样的”。事实上，它们各自有自己的个性和特点。

当大家观察苹果，我们的确更大，就地理区域而言，我们所处的地域与其它许多科技公司一样。所以大家有很多共性。市值也许算一个，我们姑且放在一边不谈。我的确认为，没有人会说我们是垄断企业，即使是那些拥有深刻反垄断思维的人也不会这样说。为什么？因为你看看市场份额就知道了，在全球智能手机市场，我们只占有15%的份额，在PC市场的份额只有8%或者9%，大约这么多。数据告诉我们，苹果不是垄断企业，也没有垄断市场。你观察的公司不同，结果也会不同，难道不是吗？

隐私也是一个巨大的不同点，我们没有传输你的数据，大体上我们是与你们站在一边的，我们还规划了自己的平台，一直认为有一张网络，我们支持免费开放网络，支持网络中立。我们从不认为我们的平台仅仅是复制品，它应该是独特的，精心制作的，我们认为客户需要这样的平台。

客户需要安全、保障和隐私。我们一直在调整优化……我们总是毫不犹豫地说：“不，那个不能进入我们的平台，那个App不能运行，它不能进入App Store。”我知道，这种做法招来不少批评。如果你是店铺店主，或者是其它东西的主人，都会这样做的。如果你拥有街角的店铺，什么能进入，什么不能，你要做决定。

我知道，这样的事情可能会引起轰动，在选举时成为政治的一部分，还有其它。这不是什么深刻的内涵，而是根本，正如你所说的，大家正在用大大的滚筒刷子粉饰科技行业，现在我们需要用精细的尖刷子来涂抹。

奎克：当乔布斯运营苹果时，当盖茨运营微软时，他们是宿敌。这是一种亦敌亦友的关系，他们尊敬彼此，激烈竞争。谁是你的宿敌？

库克：我不认为我有什么宿敌。有许多人不喜欢我，这点我很确认。我们要与许多人竞争，这是一个残酷的市场。在操作系统层面，我们要与谷歌、微软竞争。

在硬件领域，我们要与三星、华为，还有其它中国企业竞争。在PC领域，我们要与戴尔、惠普、联想竞争。凡是我们进入的市场，都有许多竞争者。我们不会将目光对准个人或者企业，我们关注客户，我们总是问自己：“能为客户做更多吗？”这就是我们看待的方式。

奎克：最后我想问一问关于股票回购的问题。苹果已经获得授权，可以回购750亿美元股票。今天，沃伦·巴菲特（Warren Buffett）谈到这一问题，他对此很关心。关于这个问题，你与他交流过吗？

库克：这是一个有趣的故事，2012年时，我成为CEO大约一年了；当时我们的现金不断增长。如果没有记错的话，刚刚超过1000亿美元的时候，我从许多不同的人那里收集意见。

对于这种事情，我没有什么经验，所以我会找一帮人，我觉得他们是最聪明的，我可以与他们交流，获得建议。巴菲特是名单之上最靠前的。在此之前，我从未与巴菲特先生会过面。我拿到他的电话号码，打到他居住的城市奥马哈（Omaha）。我当时并不确定他会接电话，我是突然打过去的，他根本不认识我。不过他还是接了，我们有过很棒的交流。这就是我第一次与巴菲特接触的经历。

他对我说得很清楚，我现在还记得。巴菲特说：“让我们把现金减少一些。如果你相信苹果股票被低估，就应该回购股票。”我觉得这是看待问题最简单的方式。所以说，首先要做的就是照顾自己人，照顾好企业，照顾好公司的未来。我们在美国等一些国家投了许多钱。

在美国，为了建设新据点，我们投入3500亿美元。我们还在奥斯汀（Austin）扩张。如果我们手上有钱留下，会看看能做些别的什么。我们获取自己需要的东西，它与我们的战略目标是吻合的。所以每隔2-3周，我们就会收购一家公司。

奎克：收购小公司。

库克：是小公司，我们没有公布。我们主要是想获得人才和知识产权。

奎克：每隔2-3周就收购一家，是这样吗？

库克：每隔2周或者3周。

奎克：这点我倒是不知道。

库克：在过去大约6个月的时间里，我们收购了20-25家企业。然后我们会看自己还有没有剩余资金，如果有，会看看应该投向哪里。我们相信，最有价值的地方就是自己，向自己投资，向苹果投资。所以我们这样做了。幸运的是，当我们回购股票时，大约美国50%的家庭都持有苹果股票，有的是直接持有，有的间接持有——通过指数、共同基金等渠道来持有。所以回购帮到了每一个人，或者说是很多人。

奎克：那太好了。蒂姆，非常感谢你抽出时间来接受采访。

库克：是，很好。

奎克：我真的很感激。

库克：好。也非常感谢你邀请我。

奎克：谢谢。